云清的声音忽然响起?,漠然冰凉:“在想什么。”
“......”
言长生一顿,对上男人寂灭漆黑的眼?睛。
他正看着他,灼热火光也无法温暖那张冰凉的脸丝毫。顿了几秒,男人望着地上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,和他依旧晃动的狐狸尾巴。
云清抬头,面无表情问:“又饿了?”
“......”
——两只鸡都?没了??
言长生的那丝伤感骤然消散,脸一红,好尴尬:“没有....抱歉师兄,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?候吃完的。”
他连忙扔掉手中的鸡腿骨头,手都?来不及擦,就要从被子里起?来。
“师兄你等着,我给你再抓两只鸡来,抓大?的!”
云清比他更?快。
男人一把按住手忙脚乱的狐狸精,声音冰冷:“不必,我已......”
我已辟谷。
还没说完。
八条炸毛的狐狸尾巴忽然应激般一甩,猛地砸了云清满脸。篝火燃烧,无数赤红的绒毛飘在空中,仿佛下了一场毛茸茸的雨,嘭嘭疯狂袭击着面无表情的男人。
“......”
片刻。
尾巴终于被主人强制冷静。
云清低头,平静漠然地吐掉满嘴的狐狸毛。
言长生默默抓住自己的大?尾巴,狠狠塞进被子里。半晌,才艰难开口:“......师兄,我不是?故意?的。”
云清不辨喜怒地嗯了声,情绪很稳定。
他没有再说话,只是掏出一块干净手帕,半蹲下身。
言长生一顿。
男人拉住狐狸精白皙漂亮的手,垂眸,面无表情地给他擦干净指尖的油渍。
深夜寂静。
篝火劈里啪啦地响。
言长生看着男人漆黑的头顶,见他擦干净自己的手,又不知从哪掏出一个簇新的天青发带,放在他掌心。
顿了顿,又补了一只朴素干净的木梳。
“......”
言长生好笑:“师兄......”
云清忽然皱眉,手往衣襟里一伸,竟再次掏出了一把小一点的木梳。
言长生哑口无言,半晌,抬头,瞳孔被火光映成橘黄:“师兄,你是?叮当猫吗?”
哪儿来的那么多东西?
云清不懂叮当猫是?什么猫,漠然的瞳孔看了眼?他头顶那撮翘起?的头发,又看了眼?言长生藏在被子里的尾巴尖,言简意?赅说明。
指着狐狸精的柔顺长发:“梳头。”
指着狐狸精的赤红尾巴:“梳尾巴。”
“......”
狐狸精眨了眨眼?,定定看着他,忽然问:“你拿什么换的这?些?”
云清被那潋滟眸光瞧着,下意?识回答:“寒光剑。”
他几乎将?那山民家中的日用品都?拿来了。
对方?感恩戴德地送他出门,死死抱着那柄煞气萦绕的长剑,死都?不肯放开。
“......”
言长生沉默几秒。
不知为何,忽然笑了。
他本就是?勾人长相,一笑起?来仿佛精怪迷惑心智,有种张扬到失神的妖异美丽。翘起?的眼?尾弧度深重一笔,勾勒出浓墨重彩的五官。夜色中,这?张脸的每一处、每一刻,都?透着狐狸精的俊美和媚意?。
“师兄。”
声音也勾人,靠在柔软被褥里,笑得眯起?眼?来。
言长生一下一下梳着柔软长发,像是?揭穿了什么谎话,歪头笑道:“你不是?说剑丢了吗?”
“......”
云清漠然盯着他,瞳孔沉沉一片。
许久,他答非所问:“尾巴没梳。”
“?”
男人忽然上前,垂眸捏住被子里蓬松一团的大?尾巴,轻轻抓在手心,看了一会儿,才动作生疏地开始给狐狸精梳尾巴毛。
温热触感传来。
言长生一顿,莫名?觉得有些痒。
他眨了眨眼?,半晌,心不在焉地束起?长发,感受到男人炽热的掌心,不自觉咳嗽几下:“师兄,梳完了吗?”
云清坐在他身侧,抓着此刻乖顺缠着自己手腕的尾巴。看几分钟,再梳一下,看几分钟,再梳一下。如此往复,就仿佛......仿佛在亵玩什么心爱玩具似的。
言长生睫羽一颤。
云清声音淡淡:“没有。”
“......”
照这?么个梳法,得梳到哪个猴年马月去?
言长生的耳尖有点红。
他移开目光,发现云清坐在冰冷地上,没有沾到他身下的干净被褥半分,立刻伸手将?他拽过来,轻声道:“一起?坐。”
云清顿了顿。
篝火劈里啪啦燃烧。
言长生没话找话:“师兄,你是?修道人吗?”
“不知。”
言长生疑惑:“不知是?什么意?思?”
“失忆的意?思。”
言长生一顿,完全没看出来他有丝毫失忆的惊慌无措。又不由得想:这?样看来,师兄比自己还惨,他都?不怕,他又有什么可迷茫的呢?
赤红尾巴轻轻蹭了蹭男人小臂。
云清抬眸,对上狐狸精有些同情的眼?睛。
他问:“那你还记得师尊吗?”
云清声音冰冷:“我想象不出,谁配当我师尊。”
即便失忆,他也深知自己性格。拜入宗门还好,怎么可能认一石像为师?
但言长生所说的剑招与法术,又确确实实刻在他脑海中,分毫不差。
言长生听见这?回答,却立刻转头,火红的尾巴猛地抽他一下,倏然团进被子里,不给梳了。
“你说什么呢?那是?我们师尊,师兄,要尊师重道。”
“......”
云清移开目光,冷着脸,不再反驳。
言长生这?才又靠进被褥里,懒洋洋地抱膝眯眼?,望向远处幽深的密林。
头顶冷月如钩。
他忽然开口:“也不知那些山民最后会如何。”
基山妖魔当道,修道人都?被杀光,只留下一堆不会法术的山民给虎妖寻觅祭品。他们今夜杀了如此多伥鬼,那虎妖不知何时?会察觉到。
一旦察觉,对于百姓来说,必定是?一场灭顶之灾。
云清目光落在他红润的唇珠上:“我还以为,你不在意?。”
人妖两族隔着血海深仇,即便是?最孱弱的人类,也深切恨着每一只毁灭自己家园的妖怪,而即便是?最卑微的妖怪,也怨毒仇视每一个将?它们剥皮抽血炼丹的人类。
就连仙和魔的关系,都?没有此时?人与妖的关系紧张。
言长生闻言,笑了笑,毫不遮掩道:“师兄,我是?半妖。”
人与妖的结合体。
——人与妖,都?不欢迎的肮脏种。
云清一顿,倏然看向他眼?睛。
言长生淡声道:“师兄可知道,我为何名?叫长生?”
因为他血脉天生缺陷,活不过三十。
第085章
05
人与妖结合,
不被妖道、天道、人道所容。
百年前,修道世家言家嫡长女言君嫣,却与青丘少族长有苏容意外?相恋。
一位是以?一己之力?覆灭妖都十三国的天之骄女,
一位是以?幻术困杀东洲近三成世家的狡诈大妖。他们的私情一经?揭开,几乎将整个山海闹得天翻地覆。
“言家家主嚷着要将我母亲抓回祖地烧死,
但母亲太强,长枪刚亮出来打了两?回合,
就将他打得灰溜溜落荒而逃。”
言长生的尾巴晃啊晃,一双眼睛被火光映得明亮橘黄,
很是幸灾乐祸:“我父亲也一力?压下妖都所有风言风语,坚持要与母亲在?一起,气得那群大妖每晚都跑到屋檐上对月嚎叫,
越嚎越气。”
规则由强者制定?。
言君嫣与有苏容足够强,所以?无?人奈何得了他们。而更令众人绝望的是,在?如此风暴下,没过?多久,
言君嫣竟被诊断出身孕。
孩子尚在?腹中,有苏容就立刻宣布,他从?此入赘言家,此后不论孩子是女是男、是人是妖,
都只冠言君嫣之姓。
人族与妖族的隔阂似乎要终结在?他们这?一代。
然而两?族之间隔的何止血海深仇,期盼着这?只是一场作戏阴谋的众人道心破碎。言家家主带领数万弟子妄图自绝于东洲,
献祭神魂,
言君嫣提前发现,
却来不及完全阻止,
数百条无?辜性命逝去。
妖族大妖则当?场反叛,带领部下杀至青丘门前,
走火入魔而死。死前泣血逼问有苏容,如何对得起被人族剥皮抽筋、神魂寂灭的上任青丘族长。
更糟糕的是,言君嫣腹中的孩子,在?第三个月时?没了呼吸。
一个死胎,仿佛是天道对他们的戏弄与惩罚。言君嫣与有苏容翻遍道法,最后以?自身法力?给孩子续命,旋即,言君嫣自愿入言家祖地,永世不出,条件是让她生下腹中孩子。
有苏容则交出少族长之印,被青丘族谱除名,在?某一日消失了。
再?次出现时?,是他独身闯入言家祖地,杀了言家家主,重伤带走言君嫣刚生下的言长生。
有苏容躲开无?数追踪暗杀,自此消失在?山海,再?无?踪迹。人与妖两?族也元气大伤,暂时?陷入僵持,百年未起大型战事。
而就在?这?样的东躲西?藏中。
言长生慢慢懂事了。
他被有苏容带在?身边抚养,吸纳了母亲的强韧、父亲的美貌,却也继承了半妖的血脉缺陷,天生孱弱,就连最低劣的庸医也看得出来,言长生的命活不到七岁。
长生这?个名字,承载着父母对他最虔诚的期望。
直到某一天,有苏容不知和青丘谈了什?么。
他给言长生喂了颗续命丹药,又将他交给族群抚养,自己则再?次消失。言长生的命,从?七岁,续到了三十岁。
篝火源源不断传来温热。
眉眼俊美的狐妖放松靠进被褥中,望着月光,半晌,才懒洋洋道:“后来我外?出游历,求学问道,有幸遇见了师尊。”
他的身份是秘密,除了青丘长老,谁也不知道。
在?青丘,言长生过?得不算差,但任谁一出生就东躲西?藏、被告知性命短暂,也会本能渴望求生。狐族同窗有的喜好享乐,有的沉溺情爱,只有他没时?间,也没资格追求这?些。
言长生想活下去,想看见人与妖握手言和的那一日,看见父母光明正大地携手出现。
他想他们做回正常的一家三口。
头顶冷月如钩,月华如霜。
高大漠然的男人沉默许久,忽然开口:“我知晓了。”
他的声音如往常般冰冷,言长生一顿,有些好笑:“师兄知道什?么了?”
云清没回答,继续垂眸梳理掌心软绵绵的赤红尾巴,面无?表情:“你?还跟谁说过?这?些。”
言长生道:“师尊,和你?。”
“......”
言长生侧头,上翘的狐狸眼望向云清,束起的发丝黑亮柔软。
他脸上含了点?笑意,以?及一点?轻微的困惑,轻声道:“不知为何,我总觉得师兄有些熟悉。”
他们才刚认识,但云清的气息、说话的方式、背上的长剑......一切都带给言长生难以?言说的熟悉感?。
狐狸精晃了晃尾巴,歪头开玩笑:“难道师兄与我前世有缘?”
潋滟的瞳孔在?篝火中闪着摄人心魄的光,云清定?定?地看着他,轻轻捏住那根尾巴,声音听不出情绪。
“血脉缺陷,除了成仙,还有一个方法能彻底解决。”
言长生一愣:“什?么方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