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时间人群尖叫,鸡飞狗跳。
屋顶上瞧热闹的猫儿也受到惊吓,咕咚滚下房顶,还没来得及蹦开,碗口大的马蹄便落了下来,径直踩在它柔软的肚腹上,当场肠穿肚烂。
鲜血噗地喷射出去。
还带着股温热的血浆刚好喷了沈晚晚一头一脸。
视线瞬间变得血糊糊一片,鼻息间除了血腥味,还能闻到马嘴中喷出来的腥臭气息。
沈晚晚来不及多想,一把捞起地上的孩子抱怀里,就地一个翻滚往边上躲避。
可她速度到底还是慢了几分,避开了迎面冲来的马头,却没避开马屁股后面拖着的马车:她药箱的带子让车把手勾住了,而那药箱又是斜挎在她肩上的,这会儿绷得紧实,根本脱不下来。
可药箱脱不下来,她就没办法脱身。
想到自己即将被拖死在街头上,还是衣不蔽体浑身血肉模糊的那种,沈晚晚的心头就一阵绝望。
活了两辈子,两辈子都不得善终……谁说好人就一定会有好报了?
她气得心中大骂,只来得及将怀里抱着的孩子放下,人就被拖拽着摔倒下去,后脑勺重重磕在地面上。
一阵天旋地转中,沈晚晚又看见了白起善的脸。
但白起善却没有看她。
他从车辕上站了起来,一手扯着缰绳,一手拎着马鞭,嘴巴张得老大,沾染着猩红渍的脸上满是震惊……等等,震惊?
她马上就要让疯马拖行至死了,白起善不应该兴奋才对吗,为何还会震惊?
还有,白起善那副大白天活见鬼的表情又是怎么回?
心中这个念头才刚起,忽然听见街道两边爆发出阵阵鼓掌喝彩声。
“好!”
“干得漂亮!”
“我活这么大,还是头一次瞧见有人能制住受惊的疯马!”
第68章
一看就不像个好人样
最后这道声音涌入耳中,沈晚晚的眼睫颤了颤,迷迷糊糊地心想疯马制住了?谁这么勇猛?
后脑勺重磕在地上的眩晕感随着这个念头的浮起而略有消减,沈晚晚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:
除了后脑勺被摔的那一下疼,好像没有新的痛感传来。
这不应该,她上一世潜回京城找白起善报仇的路上,也被马拖行过,就那么几个喘息的功夫,
惊马就狂奔出了数十丈远。
那种皮肉被生生蹭掉的剧痛感,她到现在想起来还会觉得肉疼。
她听闲话的这会儿时间,十几个瞬息都有了,足够将她脊背蹭掉两层皮。
这么想着,她忙摇头甩去残余的眩晕感,定睛一瞧,就见先前那个被她放下的小孩,就在距离她三四步之遥的地方望着她,眼睛里面还包着两汪泪,长睫被润得根根分明。
惊马还真被人制住了!
沈晚晚忙勉力扭头朝马头方向望去。
日光正好,大片金色从苍穹中倾泻而下,原本该空空如也的马背上这会儿多了个人。
那人背对着她跨坐在马背上,脊背挺拔如松竹,正左手扯着缰绳,右手轻轻抚摸着马头,一下又一下,本来还有些狂躁的马儿在他的抚摸中逐渐冷静下来。
像是感觉到背后有目光注视般,马背上的人忽然扭头朝身后望来。
一张熟悉的银色面具映入沈晚晚的眼帘。
视线落在那双冷清又深邃的眼眸中,沈晚晚的呼吸不受控制地凝滞了下,喃喃地叫道:“王爷……”
四周的鼓掌喝彩声不绝于耳,她这低若蚊蝇的声音根本无人听见,马背上的人却听见了,朝她略略颔首,随即翻身下马
,先扯断令她动弹不得的药箱带子,然后将她从地上扶起来,目光将她上下扫了一遍,最后落在她两只手上面,本就清冷的目光更冷了。
沈晚晚抬起自己的两只手看了看,这才发现两只手掌的掌心都蹭破皮了,鲜血和泥沙混合成一团,血糊糊的样子看起来颇有几分惨不忍睹。
应该是刚才摔倒时在地上擦破的。
只不过这点皮肉伤跟后脑勺上的撞击比起来不足一提,所以她才没感觉到。
直到这会儿那痛意才蔓延开来。
不过跟保住性命相比,这点皮肉之苦完全可以忽略不计,她不在意地说道:“没事,就是点皮肉小伤,我回去擦点药膏就没事了。”
“伤了手,以后连银针都捏不住,这也叫没事吗?”
沈晚晚:“……”
哪就至于这么严重了。
她就是手掌擦破点皮而已。
结果不等她开口,右手手腕就被人握住抬了起来,药粉雪沫般飘落下来,带来丝丝凉意,火烧火燎的刺痛感被压制住。
然后是另一只手。
沈晚晚:“……”
两人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,从她的视角望过去,能清晰地看见男人长睫颤动的过程。
她有些不自在地往后仰了仰头,结果才仰了一半,脑袋就又让两只大手按着扳了回来。
“别动,面纱歪了。”
就见才给她上完药的燕王殿下,又
认真地帮她正了正脸上的面纱。
沈晚晚:“……”
薄薄一层面纱,能挡住外界窥探的目光,但却挡不住近在咫尺的呼吸。
沈晚晚的面颊一下子滚烫起来,心道幸亏出门前戴了面纱,不然她这张脸红的,只怕都没法见人了。
话说,看着冰山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燕王殿下,没想到还有这么平易近人的一面。
然后下一瞬,就见刚刚还平易近人的燕王殿下,黑眸中忽然迸射出凌厉的寒芒,目光冷沉地望向白起善。
明明一言不发,可就是令人如坠冰窖般遍体生寒。
白起善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,一边暗恨没能撞死沈晚晚,一边恼怒他又来坏自己好事。
这已经是第二次了。
第一次是在齐府,要不是这人弄了个投壶的新玩法,江新月也不会射伤他;江新月若是没失手射伤他,药膏的事情就不会暴露;药膏的事情要是不暴露,后面沈晚晚也不会跟他退婚,害得他声名狼藉不说,言官狗也追着他咬,以至于圣人都对他生了厌弃之意。
细算起来,这人好像才是毁了他的罪魁祸首。
这笔帐一理清,白起善脸上本就薄弱的伪装瞬间分崩离析,脸上只余盛怒和狰狞,两眼赤红地瞪着陆回。
后者却在将人脸上的伪装击溃后便收回视线,低声对沈晚晚道:“看见右边街道酒楼刚出来的那位身穿宝蓝色圆领长袍的男子了吗……对,就是他,御史台张大人的小舅哥,叫张庭安,是张裴毅的亲舅舅,现下在巡防司当值,负责这一片的民生。”
“张裴毅”这个名字一入耳,沈晚晚的眼眸不由得眯了眯,她可没忘记此人,那日街头上她一手挑拨离间计,让张裴毅和白起善反目成仇。
之后,张裴毅的父亲和叔父们便06p开始带着御史台的一群言官们卖力弹劾起白起善来。
白起善能以一个状元之身受到圣人厌弃,除了她在民间带起来的舆论影响外,这群言官的弹劾也至关重要。
亲外甥让人在背后如此非议,张家舅舅应该很高兴为外甥出口恶气吧?
或许,她还可以趁机将年前相国寺马车滚下山坡的旧事也翻一翻。
心中这样想,沈晚晚微眯的眼眸中便泛起寒意来,她当即怒视着白起善,冷声道:“白公子,今日之事,你是不是应该给大家伙一个交代?”
她抬手指向马屁股上的血槽,沉声说道:“君子六艺,骑射亦在其中,白公子出身世家,想必也是学过骑射课的,你明知道马儿是种敏感的动物,受到惊吓时已经处于紧张状态,这个时候应该放松缰绳进行安抚,抽打只会让马儿更加惊慌不安,引发更加严重的事故,可你却如此用力抽打马儿,你这跟故意纵马伤人有什么区别?”
不是所有人都懂御马之道。
但是所有人都长了耳朵,沈晚晚又将道理拆开了掰碎了塞进他们耳朵中,一时间众人都惊讶得瞪圆眼睛。
再看看马屁股上那道血淋淋的鞭伤,众人哗然。
“感情他刚才将车夫踹下车,不是为了救人,是为了伤人啊!”
“亏我刚才还觉得他有担当是个好人呢。”
“好个屁,他就是个杀人凶手,瞧他脸上的凶相,一看就不像个好人样。”
一时间谴责声四起。
盛怒中的白起善陡然醒神,环视圈围观众人脸上的愤怒,他再顾不上恼怒陆回坏了他好事,忙大声辩驳道:“不是这样的,不是这样的,大家误会了,别听她胡说……”
扭头望向沈晚晚,他咬着后槽牙怒道:“刚才马儿受惊失控,我当时只想着救人,情急之下根本没想到这么多,沈姑娘有必要趁机往我头上扣屎盆子吗!”
沈晚晚就等他这句话,闻言,冷笑道:“又是马儿受惊失控……白公子,不是我说,你家的马儿也太容易受惊失控了,年前我乘坐你安排给我的马车去相国寺祈福,你家的马车就翻过一次,当场摔死了我一个丫鬟,我也是命大才逃过一劫。”
撩起眼皮斜了眼车辕上骤然变色的人,沈晚晚咋舌冷哼道:“如今也不过才过去短短月余时间,白公子家的马儿就又受惊失控了……可我观这街道上安稳的很,请问白公子,你的马是因何而受到惊吓的?”
“……”白起善的面色变了又变,张嘴就想要扯个理由出来,然而却有人抢在他前头说道,“哪有人吓到他的马,我刚才就在边上卸货,看得清清楚楚,他那马本来好好的,车夫忽然甩了马儿一鞭子,然后马才奔跑起来的!”
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子,单衣薄褂,两边袖子卷到胳膊肘上,露出线条紧实的手臂。
正是那个从牛车上往下卸货的脚夫。
他的同伴也补充说道:“对对对,我还听见那车夫说什么不太好吧的话……好像是劝他,他冲车夫瞪眼,说什么再废话就要车夫一家老小好看的话,那车夫脸色灰白,似乎是吓到了,然后就挥鞭子打马。”
两人一言我一语,引得不少人都开始回忆刚才的情形,越回忆越震惊,纷纷露出愤的神情。
“这么说,他一开始就是冲着要碾死人去的?”
“应该是嫌小孩挡了他的路。”
“看他穿得人模狗样,没想到竟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。”
指责声瞬间如潮涌,白起善这会儿彻底警醒过来,神情骇然,刚要为自己辩解,沈晚晚抢在他前头开口,大声说道:“白公子,你身为新科状元郎,自幼熟读圣贤书,却视人命如草芥,当街纵马踏人,这就是你学的圣贤之道吗?”
新科状元郎的名头或许大家都耳闻过,但却不是所有人都见过并且认识状元郎。
尤其是在外城。
外城住的都是些普通百姓和商贾,他们能和贵人接触的机会不多,甚至可以说是没有。
果不其然,沈晚晚的话音还没落地,围观众人便“轰”地一下炸开锅了。
“原来他就是新科状元郎啊。”